鐘振振博士    1950年生，南京人?，F任南京師范大學教授，博士生導師，古文獻整理研究所所長，清華大學特聘教授。兼任國家留學基金委“外國學者中華文化研究獎學金”指導教授，中國韻文學會榮譽會長（原會長），全球漢詩總會副會長，中華詩詞學會顧問，中央電視臺“詩詞大會”總顧問、《小樓聽雨》詩詞平臺顧問、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特聘教授等。曾應邀在美國耶魯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講學。

鐘振振教授答疑信箱（257）

唐·元稹詩之“紙亂紅藍壓”

送王協律游杭越十韻

[唐]元稹

去去莫凄凄，馀杭接會稽。
松門天竺寺，花洞若耶溪。
浣渚逢新艷，蘭亭識舊題。
山經秦帝望，壘辨越王棲。
江樹春常早，城樓月易低。

鏡呈湖面出，云疊海潮齊。
章甫官人戴，莼絲姹女提。
長干迎客鬧，小市隔煙迷。
紙亂紅藍壓，甌凝碧玉泥。
荊南無抵物，來日為儂攜。

網友峨語問：鐘教授，晚上好。請教一個問題：“紙亂紅藍壓”，這句怎么理解？

鐘振振答：一位姓王的朋友去杭州、越州（今浙江紹興市），元稹寫了這首詩給他送行。

杭州和越州，特別是越州，古來盛產紙張。

唐·歐陽詢《藝文類聚》卷五八《雜文部》四《紙》引《語林》曰：“王右軍為會稽令，謝公就乞箋紙。檢校庫中，有九萬箋紙，悉以予謝公?！薄墩Z林》，晉·裴啟撰。王右軍，即王羲之。謝公，即謝安。王羲之做會稽內史，即會稽郡的長官（《語林》說他“為會稽令”，似不確）。謝安向王羲之討要箋紙，王羲之把庫中所有的箋紙都給了他。會稽郡，即后來唐代的越州。

又，據唐玄宗時所編《唐六典》卷二〇《右藏署令》記載，杭州、婺州（今浙江金華）、衢州（今屬浙江）、越州出產“上細黃白狀紙”。

又，唐·李肇《唐國史補》卷下記述唐時馳名的紙張，曰：“紙則有越之剡藤苔箋?！?/span>

“紅藍”，則是一種可作染料的植物。在元稹此詩里，也可以釋為用紅藍這種植物制作的染料。

《史記》卷一一〇《匈奴列傳》唐·司馬貞《索隱》引晉·習鑿齒《與燕王書》曰：“山下有紅藍花，足下先知不？北方人采取其花染緋黃，挼取其上英鮮者作煙支，婦人采將用為顏色?！薄盁熤А?，即今人所謂“胭脂”。

又，《史記》卷一二九《貨殖列傳》南朝宋·裴骃《集解》引晉·徐廣曰：“茜音倩，一名紅藍，其花染繒赤黃也?！?/span>

晉·崔豹《古今注》卷下《草木》曰：“燕支……出西方，土人以染名為燕支。中國亦謂為紅藍，以染粉為婦人色，謂為燕支粉。今人以重絳為胭肢，非燕支花所染也，燕支花自為紅藍耳。舊謂赤白之間為紅，即今所謂紅藍也?！?/span>

白居易《紅線毯》詩曰：“紅線毯。擇繭繰絲清水煮，揀絲練線紅藍染。染為紅線紅于藍，織作披香殿上毯?！?/span>

“壓”，當指壓花，亦稱砑花，是制作箋紙的一種工序。

宋·陶谷《清異錄》卷四《文用·砑光小本》曰：“姚顗子侄善造五色箋，光緊精華。砑紙版乃沉香刻山水林木、折枝花果、獅鳳蟲魚、壽星八仙、鐘鼎文，幅幅不同，文縷奇細?！?/span>

又，宋·范成大《吳郡志》卷二九《土物》上曰：“彩箋，吳中所造，名聞四方。以諸色粉和膠刷紙，隱以羅紋，然后砑花?！?/span>

其制作方法大略是用染料將粉染成各種不同的顏色，和上膠，刷在紙上；然后用質地較硬、較重的雕有各種圖案的木版來壓紙，在紙上壓出隱隱的花紋來。

“紙亂紅藍壓”，全句當是說，杭州、越州特產，有用紅藍為染料，染成不同顏色，并壓出各種不同花紋來的精美紙張。聯系下文末句“來日為儂攜”來看，是希望朋友游此二州后，能為我帶一些這樣精美的彩箋來。元稹是著名的詩人，將自己的詩抄寫出來，與詩友們分享，箋紙的需求量比較大。好詩、好字，再配上精美的箋紙，文人雅好，莫過于此了。

【備考】

唐·段公路《北戶錄》卷三《山花燕支》引晉·習鑿齒《與謝侍中書》曰：“此有紅藍，足下先知之否？北方人采取其花染緋黃，挼其上英鮮者作燕支，婦人裝時用作頰色?！贝伺c唐·司馬貞《史記索隱》引晉·習鑿齒《與燕王書》，篇名不同，文字大同小異。所引孰是，待考。